第九章(1 / 2)

等我辞别了小平从‘卡其鱼’出来,天竟已经黑了。与北京相比,哈尔滨的夜更加漫长。此时此刻,华灯初上的中央大街上却是有种别于北京的巴洛克风情。

我就这样在中央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并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走到哪里去。其实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无论哪里都没有一个盼着我回去的人。

不经意间竟然走到了金谷大厦的门前。据说这是中央大街上档次最高的酒店,我曾无数次的路过,可是却并没有进去过。听闻燕婉去年独自来哈尔滨时入住的正是这家酒店。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就在刚才,我还在因为她得不到时良的真心而同情她,甚至在有些时候,我甚至因为时良永远肯以真心待我而沾沾自喜过。

可是任时良待我再坦诚,他也终究不会娶我。我同情燕婉,可是我又有什么立场可以同情她?

她是富家千金,自打她生下来嘴里就含着金汤匙。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轻易得到了许多人毕生追求都不可得的许多东西。她从不曾为生计担忧过。她的一个开心或者不开心的决定让她买张机票就飞到了哈尔滨,住的是最好酒店。她专程去‘卡其鱼’拜访小平谈心,聊时良。从她家到‘卡其鱼’的距离将近两千公里,可是她说来就来,好像‘卡其鱼’只是开在她家楼下的全时便利店。然后再无病呻吟的装个柔弱,无助,彷徨——

她的生命里仿佛只有爱情,也可以只有爱情。除了爱情似乎真的没有什么值得她操心的事儿。时良说,为着他们结婚,燕婉的父母特意选了好几处房产让他们挑选做婚房。时良起初本来是想在自己的房子里结婚的,可是却被燕婉的父母以‘小区环境复杂,容积率太高,面积也太小’为理由婉拒了。燕婉是她们的独女,她们当然舍不得她受委屈。

我不由得想起COCO说燕婉的那句话:“她凭什么?”是啊,她凭什么呢?既不十分漂亮,也不见得有多努力,可是她却那么轻易的就得到了我们梦寐以求的一切。也许这就是命吧。我苦笑。老天对待每个人从来就不公平。

手机尖锐的铃声打乱了我的胡思乱想。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我不由微笑。COCO的微信。

她给我发来一段视频。我刚一点开,时良的身影便映入眼帘。这个视频拍得其实并不十分清晰,应该是隔着一段不近的距离偷拍的。看环境应该是在一家餐厅。时良旁边坐着一个穿红色裙装的女孩,看模样正是燕婉,他们的对面坐着一对衣着考究的中年男女。直觉告诉我,那正是燕婉的父母。

下一秒,COCO的电话打了过来。我赶忙按下接听键。COCO的声音隔着手机听筒清晰的传了过来:“宸溪,你在哪呢?时良今天跟那个丑女人和那个丑女人的父母吃饭——”

“我还在哈尔滨呢。你干什么呢?这视频是怎么回事?”我口中虽这样问着,心里却差不多明白,COCO这是跟踪了时良。

“时良本来说好了今天晚上陪我的,却被那个丑女人叫去和她父母吃饭!”COCO的声音忿忿的“我不管,非要时良陪我,他拗不过我,便把我一起带来了。说让我在这里等他,等他们那边一结束,他马上就过来陪我。他答应今天整晚都陪着我。”说这话时,COCO透着得意。

听着电话那头COCO得意的笑声,我只是觉得心烦意乱:“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实在做什么?在暗处偷窥时良的未婚妻和他未婚妻的父母,然后等时良把那边哄好了再过来恩赏似的临幸你?CO,你可不可以不要把自己弄得这么下贱?”

“宸溪!你在说什么呢?我下贱?”COCO有些神经质般的歇斯底里。

“抱歉宝贝儿。”我知道我刚才的措辞太激烈,伤到了COCO的自尊心,赶忙道歉。“COCO,你还这样年轻,又这么漂亮,离开时良,你会遇到其他更适合你的男孩子,无论从各方面,他们的条件不见得会比时良差——”

“可是我现在,就想要时良。”COCO几乎一字一顿“你知道的,宸溪,即使是现在我身边也有不少追求者,比时良有钱的大有人在。可是现在,我想要时良,我只想要他!”COCO就像是一个任性的孩子。事实上,和我们相比,COCO确实还是个孩子。我其实并不清楚她具体多大,只是隐约听单位同事聊八卦的时候说起过,COCO的学历很低,大概只是职高毕业,能进我们公司听闻是她‘偶然’认识了我们集团的一个大Boss,由他举荐着的缘故。后来我们做合租室友,她曾跟我说起过,这是她工作的第二家公司,她在毕业后的第一家公司做了一共还不到一年——我是从这些零七八碎的信息中推断,她的年纪应该很轻。混时尚圈的女人,真实年龄永远都是一个讳莫如深的秘密,COCO本就长了一张看不出年龄的美艳面孔,又有着百中无一的高情商,才让我总是产生她与我们是同龄人的错觉。

挂了COCO的电话,我只觉得心情比接电话之前更加烦乱。不经意的一抬头,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兆麟公园。因着天色已晚,偌大的公园里已经没剩下几名游客。

早听时良和苏佳明说起过,兆麟公园是他们童年时期经常玩耍的地方,他们最喜爱的娱乐项目就是坐在公园矮矮的摩天轮上面比赛谁先找到自己的家。

那时他们还小,时良最喜欢的就是公园里贩卖零食的小推车上泛着诱人香气的马迭尔小面包和带着橘子果粒的小雨点儿,苏佳明的最爱则是雪碧味儿的大白梨。如今时过境迁,无论是小雨点儿还是大白梨都早已不见了踪影,只有马迭尔的小面包倒是还能在中央大街上见到,我上大学的时候曾经慕名买过一个来尝,味道当然是不敢恭维,它的模样更活脱就是中央大街上铺路的地砖的翻版,这样的造型委实让我对它爱不起来。当我和时良吐槽时,时良只尝了一口便苦笑摇头,直言现在一切的东西都走商业化模式,眼前的这个东西早已失去了他记忆里那绵软香甜的味道。

我信步走过一架木质的小桥,凭着大学时的记忆来到了公园里的“鸳鸯湖”旁。所谓“鸳鸯湖”,顾名思义就是这片人工湖里散养了鸳鸯。可是我却从来都没有见过鸳鸯的踪迹。倒是在春暖花开的日子里见过一黑一白两只大鹅。时良和苏佳明当时一口咬定那是天鹅——

兆麟公园里的回忆太过拥挤,我下意识的甩了甩已经变得有些迟钝的脑袋,试图让自己的神智更加清醒一些。说到鸳鸯,时良曾给我看过一张燕婉朋友圈的截图,那上面的照片正是雪后的鸳鸯湖,看角度应该是站在我刚才经过的木桥上面凭栏拍摄的,还配着一首说诗不诗说词不词的小令,但是那句子却是十分的优美——一地相思,二地相望,下笔三四字,泪已五六行,但求七夕鹊桥会,八方神明负鸳鸯,九泉底下十徘徊,奈何桥上恨正长,肠百折,愁千缕,万般无奈把心伤。

后来我在加了燕婉的微信之后曾经特意查找过她发的这条朋友圈,只见在这条动态的下方评论的位置俨然还有一行字,却是南唐后主李煜的词‘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紧接着下面还有一条时良的评论,内容很是简洁,算上标点也只有十二个字:美人莫凭栏,凭栏山水寒。看燕婉发朋友圈的时间正是去年的冬天。想来定是她独自一人来哈尔滨的时候。

其实在我眼中,燕婉是一个颇赋才情的女孩子,可不知为什么,时良却是打心底里看不上她。我想时良也许是真心爱着COCO的。在我看来,这两个女人,如果说COCO是酒,那么燕婉则是泉,作为时良相识多年的朋友,我当然深知比起甘凛寡味的清泉,浓烈又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美酒自然更得时良喜爱,也更适合此时年月的时良。可是现在的事实却是时良娶的人必须是燕婉。这是时良的不幸,更是燕婉的悲哀。未来岁月悠长,或者有一天,当时良年华渐长的某一日,他会忽然醒悟,其实最终适合与他相守一生的正是他此刻满心厌烦却又不得不娶的燕婉,而并非如烟花般艳烈璀璨的COCO。但这只是一个飘渺的可能。可是我希望时良幸福。无论时良成为什么样子,面目全非也好,千夫所指也罢,可他始终都是时良,是我记忆中那个芝兰玉树,意气风发的温暖少年。

就这样漫无目的的闲逛着,眼见月已中天。不知不觉,我竟来到了李兆麟将军的墓冢之前。兆麟公园其实就是为了纪念这位英年早逝的抗日英雄而修建并且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兆麟将军牺牲的时候很年轻,只有三十五岁。看着面前高大的纪念碑,我的心中一片肃然。有风吹过,我忽然觉得有些冷。哈尔滨五月初的天气其实还是很冷的,不像北京,这样的季节已经暖和的可以穿裙子。心里没有来由的有些难受,不知为什么,我竟有些想苏佳明了,还有时良。

手机再一次尖锐的响起,打断了我突如其来多愁善感的思绪。竟然是时良。

“喂,良良?”电话接通,旧时的昵称宣之于口,连我自己都吃了一惊。

“嗯,是我。”时良的柔和的音色隔着将近两千公里的距离传入我的耳中,格外温柔。“COCO告诉我,你回哈尔滨了。”

我脑中一个闷雷轰然炸开,我来哈尔滨参加小瑞婚礼,COCO是知道的,千算万算竟忘了提醒COCO,让她别跟时良说。现在她一定已经嘴快告诉了时良。

“我——”我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向时良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