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盯着信封,充满了无奈。信封上赫然写着几个张扬跋扈龙飞凤舞的大字:林二娘亲启,也不署名,仿佛就认定了她必须认出他的字。
来信人是林老爹故交之子胡寅成。因着两家世交的关系,前两年青年只身一人从山东北上京师求学,特来拜谒病中的林老爹。经林氏的热切盘问,知道彼时帝都大学校内的西斋仍在修葺,一时找不到落脚点。老母大腿一拍,也不顾人家小伙子初来驾到的羞涩劲儿,便决定让他住林家了。
好了,说到“羞涩”一词,林嘉颖立马闭嘴面无表情撕开信封。
在那小子的眼里哪有“羞涩”这种字眼?“帝都大学名嘴”可不是浪得虚名的好吗?就连她这非校内人士亦听过他的各种传奇,什么恃才傲物不把老师放眼里,清高傲慢不同别人相往来,总之就是一个牛逼哄哄盛气凌人的独行侠。奈何学校里“盲目崇拜”的情绪激昂,他的人气竟然还不错。
学生时代果然是有那么些欠虐的人啊!她感慨,要是她早就把这嘴贱小子撸一番了。
这货吐槽的同时,已然忘了她本身也是个嘴贱惹人讨厌的存在……
说起来,这家伙的嚣张行径她还是有过切身体会的。两年前这小子刚到帝都没多久,就以笔名向她的报社寄了不少文章,多为关于社会文化改革等重大的议题,见解颇为深刻独到。然奈何她那报社本身就和官方有联系,一些敏感的命题也不敢擅自发表,兼之太过刻板严肃的内容也非专长,遂多数被搁置或退回了。哪成想几番好意解释这人还不领情,在其他地方炮轰了不下几回,什么“商女不知亡国恨”、“桑间濮上闻哀歌”明里暗里刺了不少次,几度让报社深陷舆论的漩涡之中,最后还是社长苦着脸出面才把这破事儿摆平的。
之后这小子还不服输,你不是说不收“于国家政治有关的重大命题”么?那好,我就专门写“花前月下之风雅趣事”,这下你可没有拒绝的理由了吧?这硬茬子一出现,又把报社众人弄得人仰马翻。林嘉颖仔细看了看他的作品,发现虽然与报社定位不符,但却十分新颖有趣,不流于俗,也就让他发表了。
这之后两人便以笔名的形式互相联系,信件一个是寄往学校,一个是寄到单位,虽在同一个屋檐下,但林嘉颖那时在开拓新的版面,是个早出晚归神出鬼没的,而他又是个眼高于顶的家里蹲学术宅,所以也没有多少交流。但是在笔锋纸上那可谓是刀光剑影,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emmm……后来的某一天,隔壁那小子目光十分怪异万分别扭从窗外给她递了一封信,皱着眉头问道:“这个是你的?”
她放下钢笔,抬头望着他以及他手里的信,点了点头。然后那小子就轻哼一声拿着信跑了。
自此以后,仇家相见,分外眼红。
唉其实说来也是那家伙自己闹别扭啦!她如此成熟温柔、体贴大方,怎么可能会和一个小孩子计较呢?她只是觉得,这山东小子人虽高,却太胖啦!像座白花花的大山,很不健康,所以一有时间就会把死宅从书斋中掏出来锻炼身体。
某人这样为自己的记仇辩解道……
哪成想某天这家伙笑嘻嘻给她起了个别号:林二娘。
当时她是怎么说来着?哦,她厚着脸问是不是因为自己风流袅娜似林黛玉。
来自山东聊城的家伙却神秘一笑,说道:“《水浒传》的孙二娘。”
在林老爹的严加管教期间仍被窝里偷偷读过不少“不正经”的小说的林嘉颖脸色当即一黑,立马想起《水浒》中开人肉包子店的那位孙二娘。
“可不就是,凶悍似老虎,我来你家之前可是体格雄壮的,来了之后你就像孙二娘一样把肉削没了!好多人都说我憔悴了!”
山东大汉指着自己的肚子说得极为委屈却又理直气壮,仿佛对在她的魔爪之下越来越“弱不禁风”的自己极为怜惜。
林二娘的名号自此而来。此后青年虽然搬回了学校,两人也是时有交流的。
说来这家伙因家中出了点事,都回去三个月了也不知道处理得怎么样。想到这她有些担忧,迅速翻开了信。
写了厚厚的几页,无非就是些杂七杂八的琐事。林嘉颖一看到他还有这份功夫写闲事就放下了心,又想起他决定开春过些日子才过来,而自己就要在过年不久动身离去,所以动笔给他回了一封信。
女人伏案而作,神情专注而温柔,昏黄的灯光洒落满室,火盆内的无烟炭滋滋作响,带来一屋子的温暖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