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道观,鱼幼薇心虚地同观主打过招呼,又和扫地的嬷嬷寒暄两句,便回到自己的房间。她翻出一沓黄草纸和一本经书,开始抄写经文。
她在道观里认识的一位朋友去世了,三天后就是她的“头七”。鱼幼薇想留在这里,送她这位朋友最后一程。
她这位朋友名叫重樱,身世凄凉,六岁时父母就双双撒手人寰,自家的宅子被亲戚挤占,只能睡在脏兮兮的柴房里,被迫过上“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邻家的一个嬷嬷看她可怜,常唤她到自己家里吃饭。然而好景不长,这位嬷嬷因染上重疾去世了,兜兜转转,她又回到了原点。彼时,她才十岁。
她有想过自食其力,一连去了十几家饭馆、茶肆应聘,回回都被人赶了出来。脾气好的店家,会耐心地和她解释他们不招“童工”;脾气不好的店家,只会嫌她碍事,劈手就是一个耳光,连推带骂地将她撵出去。
她见这偌大的长安城里再无活路,走投无路之下,想要投河自尽。她除去鞋袜,正想要踏入湍急的河水,却被一位得道高僧救下了。
鱼幼薇仍记得自己这位好友的描述:“这位大师双手合十,很是谦逊有礼。他的身上……真的能看到淡淡佛光呢。”
这位高僧明明自己的袍子上都打着好几个补丁,相貌清癯,身形瘦削,却还是愿意慷慨解囊,将荷包里的铜钱悉数倒在她手上,淡淡地说道:“阿弥托佛,贫僧知道女施主心念已决,但贫僧想告诉施主一句话——无论何时,死,永远比活着容易。”说着,他向她敛施以礼,转身离开了。
重樱愣住了,她看着手里的铜钱,沉默良久,终于肯重新穿上鞋袜。她将铜钱细细放入怀里收好,抹着眼泪来到市镇上,买了几个白花花的大馒头。她揣着几个馒头和几个铜板,靠着一双脚,一路走到城郊,叩开了咸宜观的大门。
观主见她又脏又臭,兜里还没有几个铜板,正想把她撵出去,却被身后的婢女劝住了。
“观主,咱们这里正缺少一个打杂的丫头,何不把她留下来,好好调教一番呢?”
于是,重樱就被留下来了。她每日都干着最累最脏的活儿,但好歹有了一个住处,每日的三餐也得到了保证。后来,随着她年岁渐长,砍柴、挑水等重活儿也落到了她头上。
她简直被生活蹉跎得不成样子!鱼幼薇刚见到她时,她瘦得让人心惊,胸前、脊背上的肋骨清晰可见。鱼幼薇不顾她微弱的劝阻,一把撸起她的衣袖,只见她白皙的手臂上乌青遍布,显然遭受了非人的虐待。
鱼幼薇实在看不过,她本来想拉着重樱和观主当面对质,却被重樱一把拦住了。
“谢谢你,幼薇。但这是我的因果,别人不能随意干涉的……而且,观主那样的人……就算你和她说了,她也只会表面上答应,背地里还是会照常打骂我,甚至……”
鱼幼薇微微一怔,旋即明白了重樱的言外之意。她死死咬住下唇,强行将眼泪逼回去,“那你要答应我,每天来我房里与我说话解闷,还要允许我为你上药……”
重樱年长她几岁,早已把这个心地善良的姑娘当成自己的亲妹妹,闻言心情大好,笑着答应了她。
鱼幼薇总是将自己的口粮节省一部分,不由分说地塞给她。崔颖给她带来的佳肴,她也不肯独自享用,总要连撒娇带打滚,缠着重樱陪她一同用餐。
重樱也没有辜负她的这份善意。她总会先鱼幼薇一步起床,采下带着晨露的花枝,插在她床头的花瓶中,方便她一醒来就能看到。夜深人静之时,重樱还会偷偷潜入她的房里,给她讲一些有趣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