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絮,琼屑纷飞。
京师郊外,千顷沃野尽覆缟素,远山全着银装,近树皆披玉甲。
“三爷,有话请讲。”商名姝裹着素白色的狐裘几乎与冰天雪地融为一体,她抱紧暖手香炉,实在不想和面前的程勉相顾无言。
眷恋马车里的温暖。
程勉深陷的眼窝贪婪而又复杂,目光灼灼盯着商名姝。
直到商名姝清明的目光转过来,他才狼狈收回,视线落在一地白雪上,方一开口,寒气直蹿肺腑,寒意包裹他全身,从内冷入骨髓:“我……我应当亲口对三娘子说一声对不住……”
商名姝静默注视程勉一瞬,唇角微扬,笑容疏离:“三爷为何说对不住?我听不明白,真论起……应是我对不住三爷,乱了三爷的计划……”
程赦没说程勉后续打算,商名姝从程勉的态度拼凑出程勉是想娶鄢娘子,从而接触鄢家,将鄢家连根拔起。
从长远来看,这比商名姝所为更大快人心,也能斩草除根。可商名姝只是个商贾女,她自小娇宠长大,锦衣玉食,没受过一丝委屈,她不懂什么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更不懂什么是强权面前人人折腰。
她只知谁给她半点气受,无论对方什么背景多大的权势,她都得立刻出了这口气,否则她会憋闷气恼,会过得事事不顺心。
她把鄢娘子逼死,程勉失去了一个要娶的人。
程勉心口一刺,他慌乱看向商名姝,对上她了如指掌的目光,他仿佛在冰天雪地之中被她剥光所有遮挡,心思赤果果摊在她眼底,那双不犀利的眼,尖锐过箭矢,她用视线将他万箭穿心。
程勉微微佝偻:“名姝……你是否厌弃我?厌弃我疏忽大意被人算计?厌弃我对你隐瞒躲避不够坦诚?厌弃我胆小怯懦不敢面对你……”
指尖轻轻摩挲怀里香炉,商名姝的目光落在远处茅屋,茅檐悬冰,霜花盖柴:“人之秉性,各有所异;处事之道,随性而别。我与你性情有殊,行事之风不相同,岂能因所行各异,便厌恶于你?”
她和程勉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性格不同,所处的位置不同,所想所虑也不相同,她不赞同,不意味着她有资格去厌恶。
她不恨程勉,也不讨厌。
至于程勉被算计……
她不认为是程勉疏忽大意,他要走向很大更复杂的权力之局之中,这个地方聪明之人不胜枚举,哪怕是位高权重至今日权杖十多年的严首辅,一生起起落落,就逃避得了每一次算计么?
因程勉被算计就责难,未免太过苛责。
商名姝的回答让程勉手微微颤抖,他感觉自己的指尖逐渐失去知觉:“倘若……倘若……我向你坦白,向你求助,你可会……弃我于不顾?”
“不会。”商名姝回答得干脆且笃定。
程勉终究不够了解她,早在她看上程勉,就将程勉划入自己人,她的人绝不容许任何人欺辱,程勉若第一时间告知她前因后果,且向她求助,她势必要为程勉出头。
心口被无形的利刃划破,程勉能够清楚感觉到跳动的心脏血液冻住一般冷,冷得他眼前发黑……他的双唇乌紫,明明不该询问,他还是忍不住要问:“你……会因……而嫌恶我么?”
程勉说得隐晦,他想起商名姝在余杭时,给他来信,提及陈澈许诺商梓姝不纳二色,他当时没有回复她,毕竟他们名分未定,商名姝又是个不愿在书信往来间有只言片语亲密的人,他也遏制住自己澎湃喷涌的爱意,将这些谨记在心底,等到他们成婚之日,他亲口告诉她:他也能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