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料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硬是要拆散这对金鸳鸯。这个插足者是谁呢?不是别人,正是长安府太爷的小舅子李衙内。从其出身就可以看出,这人绝对是一个仗势欺人,横行霸道的泼皮无赖。他与张金哥本来毫无关系,而且也知道人家已经有了婆家,可是他却非要霸王强上弓,逼着长安守备退亲,强行将张金哥占为己有。他看上的并不是张金哥本人,而是她家富可敌国的万贯家财,所以在他眼里,张金哥家是“大财主”,是本地的土豪。那么,李衙内的底气从何而来呢?当然是来自馒头庵。
谁都看得出,馒头庵的老尼与李衙内穿一条裤子,所以在阿凤面前极力为他说好话,代他向阿凤求情,希望阿凤出面摆平这件事。阿凤和老尼是一丘之貉,否则二人也不可能走到一起。阿凤出面办此事,就等于老尼出面办此事,只不过阿凤要比老尼体面一些,毕竟在她身上有“王”的标签,有“凤”的称谓。尽管这个“王”是假王,这个“凤”是假凤,但对不明真相的人来说,它还是具有很强的欺骗性。什么叫“弄权”?“弄权”就是颠倒黑白,指鹿为马,通过以假乱真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阿凤“弄权”的直接后果是什么?就是让金和玉没有了立足之地,没有了生存空间,只有死路一条。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她心里很清楚,所以才会对老尼说:“你是素日知道我的,从来不信阴司地狱报应,凭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这就充分暴露了其无法无天的本性。脂砚斋在这段话后面批道:“批书人深知卿有是心,叹叹!”。在脂砚斋看来,没有比这种毫无廉耻之心的人更可怕的了。其实,篡位者对于“阴司地狱报应”之说,并不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毫无忌惮,而是恰恰相反。要不然,脂批怎么会说:“回首时,无怪乎其惨痛之态”呢?要不然,他本人怎么会冒着违反祖制的风险,把自己的陵墓安排在远离父皇的西陵呢?这恰恰说明他惧怕“阴司地狱报应”,不敢回首往事,更不敢直接面对父皇。
那么,阿凤是如何搞定这件事的呢?她是通过长安节度使云老爷出面搞定的。云老爷是非法手段的代表,这个手段就是刀剑斧钺,因为节度使是掌握兵器的人,而且又是长安节度使,其杀伤力,其危害程度更大。其实,对于这些刀剑斧钺我们并不陌生,在秦可卿死封龙禁尉的仪式上就出现过。当时,贾蓉从大太监戴权(大权)手里买了一个五品官——龙禁尉。贾珍便命“灵前供用执事等物,俱按五品职例”,于是秦可卿灵堂前就出现了这样的场景:
会芳园(天香楼所在地——笔者注)临街大门洞开,旋在两边起了鼓乐厅,两班青衣按时奏乐,一对对执事摆的刀斩斧齐。更有两面朱红销金大字牌对竖在门外,上面大书“防护内廷紫禁道御前侍卫龙禁尉”。
可见,宁府此时已是刀光剑影,杀气腾腾。秦可卿灵位一旦被贴上了“龙禁尉”的标签,那么她所代表的“情”就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便是无情的杀戮。戴权手上所掌管的“龙禁尉”整整三百员,如果这些人个个都手执刀剑斧钺,一字排开,足以让宁府成为战场,足以让天香楼成为地狱。“王凤姐弄权铁槛寺”正是在这个背景下产生的,它直接反映了篡位者的权力来自非法手段,来自白色恐怖,而长安节度使就是她“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帮凶。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阿凤拆散这对金鸳鸯,靠的是武力恫吓,靠的是血腥镇压,靠的是“刘”的淫威。此刻的宁府已经不再是宝玉梦中的仙闺秀阁,而是白骨如山的坟墓,所谓“风刀霜剑严相逼”,说的就是这一情形。这就是为什么作者要把宁府称之为“铁槛寺”,称之为“馒头庵”,称之为地狱的原因。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清楚的看到,两个阿凤具有天壤之别:一个是治国明君,一个是乱世奸雄;一个珍贵、英气、光明正大,一个猥琐、贪婪、心术不正;一个威重令行,治理有方,合族上下无不称赞,一个无恶不作,劣迹斑斑,合族上下无人不恨。总之,两个阿凤,两种品质,两种人格,两种追求,两种性质。这种巨大的反差正是通过上述事例表现出来的。
那么,秦可卿托梦的对象究竟是哪一个阿凤呢?不用说,当然是协力宁国府的阿凤。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秦可卿要托付的人自然是她的同类,是她的另一半,不可能是其他人。这个人是谁呢?是宝玉,是北静王,他们才是“凤凰台”上的真凤凰,才是有资格入住天香楼的王子。也就是说,秦可卿托梦的对象,正是与皇位失之交臂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