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刺骨,卷起尘土漫天低扬,草木枯黄。远处,蜿蜒枯浅的清河犹如一条瘦骨嶙峋的细蛇,有气无力的只是往东,往大海而去。
今天于老爹带了于旺去看买到手的那王寡妇的地。跟在于老爹后的于旺紧了紧身上半旧的棉袄,举目望去,充满眼帘的是那褐色的莽莽苍苍的大地,那平原上稀稀拉拉的树木在寒风中羸弱发颤,仿佛随时都能倒下,再远处就是隐约可见的堡垒村庄,那下码头庄更是缩成了一个点。这个时候,看不到什么人畜在活动,整个天地在刺骨寒风中犹如整个儿被冻僵了,苍凉、广袤、了无生气的感觉油然浮现在于旺心头。是的,这就是大明北域疆土。
这是刘捕快走的第五天了。虽然王寡妇这地是贱卖,但二十亩地合拢起来也不是小数目。再加上前段时间,于旺出事,后来请郎中花钱,和尚做法事讹了一笔,道士又拿了一俩银子,家中钱财实在是捉襟见肘。
由于于老爹的坚定不移,全家统一意见后,便收罗了家中所有的财产,家里牲畜有俩头牛和一头骡子,几只鸡,牛是耕田的主力,动不得,那骡子和几只鸡便拿出去卖了,便是家中平时留起来舍不得吃的那几升白面,还有平时家中大伙吃的口粮如黍子、黄黑豆等粗粮统统拿来充数。但就算如此,还是不够,亏得刘捕快虽然表面上冷嘲热讽的,但是做事仁义,托人从县城带了五两银子下来,并转告道:“亲家公!别急着想什么时候还,啥时候手头宽裕了,啥时候再说!”如此,这地总算是买下来了。
对于欠债,平时于老爹就算打死他也不会去借。但这回一个是他买地心切,二个是自己亲家的钱,又不是周秀才家的阎王债,辛劳两年,碰上好年景,想来这钱也就能还上了罢。于是于老爹就接受了刘捕快的好意。
但这么一来,最近这六七年辛苦持家,从牙缝里节省下来的那点财产就烟消云散,平时家里凑乎着还能吃到的黑面蒸馍,眼前也是不能天天吃了。也就是说,为了买这二十亩地,于家是倾其所有。至于田地买到手后,划算不划算,除了天知道,就只有于旺知道了。
碰到眼前这样的光景,一般人家早就心慌慌了。但亏得家中的主心骨于大娘轻描淡写的发话了:“才多大的事儿!日子再苦,咱于家不照样过来?等过了明年,田地有了收成,那就算熬过去了!平时我和大丫,二丫,就织布补贴家用,大不了我们晚上多干点时辰好了!”
平时,于家几个妇女闲时就织布补贴家用,但一般晚上天黑了就不会再做,而是去休息。这几天可就不同了,在家中西厢偏房,那里有三台简陋的织机。现在,那种单调的织布机杼声,在一盏昏暗的油灯下,彻夜响起,一直做到鸡叫,她们才会去休息一会。而织出的布匹就拿出去换一些家中嚼头。话又说回来,她们的技艺很好,织出的布往往很受人喜爱。
于家新买的地,离下码头庄有点远,而且隔着水源清河也有两里地,标准靠天吃饭的旱地。于旺和老爹这一路行来,看到一些废弃的水池与水渠,疑问之下,于老爹解释道这些原本是早期边疆商屯,还掺合着少量万历年间修建的水利。
而商屯,它是明朝早期屯田的一种方式,亦称“盐屯”。当时明朝政府运粮入边,耗费浩繁,为了改变这现象,所以,创商屯来济军事之不足。于是,官府便从食盐的买卖中让出部分利润给商人,让商人输粮到边镇,这样既可有效的调动商人参与粮饷转运的积极性,又不必投入人力和财力。此举节省了大量的开支,减轻了民间百姓沉重的转运负担,又能保证国家机器的正常运转,并支持了边防战争,可谓一举数得。此制明人谓之“开中”。
商屯,最初是政府召商输粮而与之盐,后各行省边境亦多召商中盐以为军储、盐法、边计相辅而行。但商人天性就是逐利,一些商人感到运粮到边境,路途遥远,且多危险,费用浩繁,从经济效益的角度考虑不合算,本大而利微。于是,盐商大贾们遂纷纷改变形式,在大明边镇自出财力,招募游民开垦边地,自设保伍,就地种粮,换取盐引进行农业生产,收获颇丰。它不仅使政府节省军粮运输费用,而且使边疆的荒地得以开垦。
在商屯辉煌的时候,各边镇粟粮充溢露积,饶于中土,屯军亦因其保障,守望相助,得安心力耕。各镇各边仓廪充实,各镇军饷,其地就以足给,边方粮粟无甚贵之时。
但月不常圆,花无百日红,弘治五年,商屯出现了转折。当时朝廷改输粮为盐商直接向盐运使司纳银领盐引,不再纳粮。既然直接拿银子能换到盐引,那何必还在边地屯田种粮?由此商屯渐废。
看着这些水池水渠大多淤塞,积水难存,于旺心中郁闷:如果这些水利工程都能完全运用起来,那么对付旱灾,那该启到多大作用啊?总比坐等老天下雨强了一百倍,一千倍!于老爹也叹息着,嘟哝道:“可惜了!太可惜了!”
话虽如此,但如果对这些水利工程清淤补漏,是非常费工耗资的事,除非动员官府或是整个下码头庄的力量。眼下下码头庄当然没这个能力,再说现在庄内的里长甲首制废弛,也没这个组织力。重要的是,谁会出这个钱?倾以小家的财力,换取大家的便利,就是现代,也没有人干,再说这工程浩大,也不是几家小门小户的钱财所能应付的。
不知不觉到了自家新买的地头,看着干旱贫瘠的田地,于老爹蹲下身,伸手抓了把土。同时那手中干燥的泥土粉末顺着于老爹手指的缝隙“簌簌”而下,随风飘扬。
于老爹深情的看着手中的泥土,对着于旺道:“旺儿!你记住,这土地啊,就是咱们农民的命gen子。你平时流下多少汗水,付出多少辛劳,那土地就会有多少回报!眼下这土地是贫瘠了点,不过没有关系!平时家里还有点积肥,都弄过来!这段时间闲着也是闲着,我和你俩姐夫就去清河边,挖河里的淤泥,担过来,那可也是肥田的!明年春耕啊,头一季还得先种豆,也是用来肥田,等到了秋耕啊,就可以种麦子了!”
磨痧着手中泥土,在声声语语中,于老爹目光充满了憧憬希望,他忽然又道:“这下河挖泥的事,旺儿就别管了,你身子骨刚好没几天,不适宜劳作,好好休养!”
看着扑在田地上的于老爹,又看着那远处隔着二里地的清河,这天寒地冻的,于旺打了个寒颤,仿佛看到老爹赤脚进入冰冷刺骨的清河挖淤泥,双手双脚冻得红肿发黑,然后辛辛苦苦的挑回来,又回去!就犹如辛勤劳碌的蚂蚁,为了家,劳动不缀。呵!这就是中国的农民啊!
红润了双眼,于旺说道:“爹!我身子大好了,我会跟你一起干!老养着,我没那么娇贵!”
“呵呵,”于老爹笑了:“咱家旺儿自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少爷!可也不是爹不让你干,确实一个是这些活啊,爹和你俩姐夫都能做完。另一个,你身子刚好,不宜劳作,不然你娘还不训死你爹?你娘发威的时候,爹可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