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一年十月十六日,京师西南往着去宛平城的方向上,天刚刚蒙蒙亮,整个天空如同铅块一般的低沉,然而在空旷的旷野上却是快速行进着一部明军。
寒风凛冽,快十一月了,大明北地天气越发的冷,甚至偶尔天空上也出现了零许的雪花。
朔风中,原野上,数千汉家军行军队列整齐,分成三部,全体只是拉成一股长条形的钢铁洪流南下。战兵们全体披甲或铁甲,或内镶铁叶棉甲,人人打着绑腿,脚踏铁网靴,个个精神无比。
也亏得于望对于军备一向是重金投入,战兵们除了一身的铁甲外,每人还配置了一顶羊毛帽,身里还着一身羊毛毡衣,有着这么一层阻隔,原本一身铁甲的那股冰冷寒意就会大大减少。
此刻苍凉的天地间似乎静静无声,只有这股急行军的明军里到处是一面面鲜红的旗帜如活物一般席卷飘扬,不时发出哗哗的声响。
汉家军此次南下,倾巢出动,除了二营的步兵在前开道,一营步兵在后卫,中间就是几百辆辎重车,夹杂着几十门的炮车,同样摆放在中阵之中,而于望手中的夜不收更是全部撒了出去,务必时刻掌握方圆二三十里内的动静。
整个行军途中,所有将士们排成的队列是密密麻麻的,不过除了风声,偶尔辎重队里的骡马嘶鸣声,还有一辆辆的辎重车与炮车的车轮碾过冻的硬实的道路发出的砸砸声,就再也没有其他动静。
然而汉家军的辎重车辆虽然数量过了二百,其中却又大部分是空的。
钢铁洪流中,只见汉家军从营部大旗到千总大旗,又到把总大旗,队甲旗帜,全军一总一总的行进,队列旗帜井然有序,可见这只军队的强悍姿态。
中军里,于望骑着“乌云盖雪”,身前身后一班大将簇拥,在寂静的行军途中,却是有人忽然出声打破了森严的气氛。
王力从来不是那种沉默寡言的“乖宝宝”,他也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顾盼自雄,特别是在他前后不甘寂寞的来回巡视了几遍汉家军的战兵后,更是志得意满,大咧咧的笑道:“天干物燥,是个作战的好天气哇!还是将军大人果决,听说如今在宛平盘踞了大堆的前哨鞑子兵,够老王我杀一阵的了!”
他边说边笑,呵出的口气,也都变成浓厚的白气,只是这时突然侧卷来一阵寒风,夹杂过来几片雪花,打在他的脸上便有点隐隐生痛。不假思索的,王力开口便骂:“什么鬼地方?这鬼天气可比咱开平可要冷多了!”
他如此得意自然是有原因的,因为汉家军官兵平时严酷的营操训练、战技训练、野外负重训练等科目终于看到收获成果。
从汉家军出征到现在足有二十来天,这么长的时间里,这么遥远的长途辗转行军中没有一个士兵掉队。虽然如今军中的小伙子们看起来人都瘦了不少,不过人人却是精神极佳,一个个眼睛贼亮贼亮的。
汉家军官兵由于平时营养良好,训练严格,他们个个体格粗壮,战技精良,己经算是合格精锐的军士。在王力看来,如果再经历几场与清兵的恶战,想必整体官军气质更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只是,如此虎狼之师,出征二十余天里,全军愣是没有和鞑子兵硬碰硬的交过手,只是偶尔属下夜不收会有清兵哨骑接阵。
这对满怀雄心壮志出征的王力来说,简直憋屈的整个人都似乎闷在火炉中,随时要炸开。好在,就在今天,于望终于下达了出击的命令,虽然是没有奉上司之命,绝对是擅自出兵。
面对王力那种信心爆棚,一边的梅仁信一身铁甲森然,他脸上却是有忧色,沉声道:“就你老王意气风发?就你老王只想与虏贼决一死战?你当我们都是死人不成?此次出击,你就光想着痛快的,···”
说到这里,梅仁信突然住口不言。王力却是斜晲着眼睛讥笑道:“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不就是杨阁部再三强调我军不可浪战,当以持重为?在我看来,此次将军大人下令独自出击,老梅你是吓破胆了,唯恐和鞑子交手不是?唯恐杨阁部怪罪不是?”
“混蛋!”一听到王力的讥笑,顿时梅仁信暴怒的涨红了脸,骂道:“我老梅何等人?岂是贪生怕死之徒!我对于望大人的忠贞之心天日可鉴!将军大人指哪,老梅我就身先士卒的打哪!杨嗣昌算个屁?···我不过是考虑到此次出征后,本来随军粮草就不多,擅自出兵后,上面再掐一掐我们的脖子,这以后该怎么办?”
“嘿嘿···,”王力冷笑道:“擅自出兵有什么罪?只要咱好好的和鞑子做过一场,有了战功,不就什么罪名都购销了?粮草,将军大人不是早就说了,寇可往,我亦可往!鞑子兵不是到处劫掠么?他们抢百姓的,我们抢他们的,这不就结了!”
“嘿嘿···,说的轻巧!鞑子十万大军,我汉家军几千人马,就这么去硬抢?哪有这么简单!”
“老梅,说到底,你还是怕了!”
“你···,好你个王力!士可杀不可辱也!今天说什么,我也要和你决斗!”
“呦呵!就你老梅也开始掉书袋了?就你肚子里的那点墨水,也敢和我老王决斗?要不,老王先给你吟诗作词一首开开眼?”王力一听梅仁信要和自己决斗,一脸的喜出望外,得意洋洋,不屑一顾的样子。
“放屁!我要和你是武斗,不是文斗!”梅仁信特别看不得王力那小人得志的样子,看到王力胡搅蛮缠,顿时暴跳如雷。
“好了,好了!”于望身边自然少不了大将马老六,他听到王力和老梅在斗嘴起来,不由皱了皱眉,同时带起了脸上那道可怖的刀疤,犹如扭曲的一团蜈蚣,望之可怖可畏。
“你两个少说两句行不行?大战将起,还自己狗咬狗?还有没有一点长官的尊严?还有没有一点兄弟齐心的觉悟?娘的,要决斗,也是比在战场上谁杀的鞑子多,这才是好汉!···”
中军大旗下,于望听着王力引起的吵闹,却是懒得发一词。他骑着战马,在众将的簇拥护卫下,不觉回首往京师城方向看去,而在马背上的世界是恍恍惚惚,飘移不定的。
京师城在早先自己行军途中,还在城墙头的火光中闪现着,但不知何时转眼间便不见了那雄壮的身影。
此时自己面前一望无际的都是平原,遥遥远处可见一些被清兵焚毁村落的火光烟尘,通州方向,更是隐隐有炮声传来。
天空上只有淡淡几缕阴暗的浮云,但是于望却觉得似有无边愁云笼罩着京畿上空,日色也昏昏无光。